老尼见他们走了,便对梁上招了招手道:“现在他们走了,你可以下来吧!”韩广达跳下来,向老尼连作了几个揖谢道:“难得老师父这样搭救,做了这样的圈套,他们以后不敢再来为难了。”老尼道:“他们虽不敢来,但是你永久不住在这里,也怕迟早要中他们的毒手。”韩广达道:“我本也要赶快逃出山去的,今天是来不及了,明天一早我就走。不过这里的山路,节节都有胡家寨里的人,恐怕他们不肯放过去。”老尼道:“今天胡老五领教你的本领了。他们的弟兄,未必还比胡老五胆大,敢来动你。只是他们今天才回去,你的本领还没传扬出去。你暂在我殿外,住下十天半月,等他们把事说成了鼓儿词,你才可以放胆走。”韩广达这时将老尼当作了活佛,她怎么样说就怎好,于是依了老尼的话,在庵里住了半个月。
这半月里,老尼有多大的本领,并未看出来。只是这少尼佛珠,真是一位不常见的女武士。每到东方刚要发亮的时候,她就在外殿旁一座小山冈上,迎着东方朝阳练习武术。她练习什么,却看不清楚。那殿后有两把大石锁,有百十斤一个。她每日早起,由山下跳上山头,如猿猴跳竿一样,非常矫捷。上去时候,总提了两把石锁,下山来依然又带到原处。韩广达在窗棂里偷看不止一回,心里倒很疑惑,这样的年纪、这样好的人品、这样大的力量,何以却出了家?这真不可解。有一天是下半午,天气很好,老尼完了功课,端了一大盆山薯,放在那老虎面前,背了手,看那老虎咀嚼。韩广达忽然想起一件事,因道:“师父,我们都知道,老虎是吃荤的,何以师父养的这只老虎,却是吃素?难道也是老师父训练出来的吗?”老尼道:“这只老虎,是我在山上拣来的小乳虎,从小就喂养,喂到这么大了,一个生成吃肉的东西,硬把它变成吃素。一来是佛法无边,二来它也是不得已。我们养这一只老虎,就像养一只狗一样,永久不让它看到什么是肉,它就不知道吃肉了。出家人为什么要躲在深山里来?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花花世界,不去起那些邪念。”韩广达道:“老师父道德高深,说的这话很有意思,我也懂得一点儿。老师父在这山上,大概多少年了?”老尼微微地笑了一笑,摇摇头道:“我住在这里,还不到三年哩。我出家三十多年了,心早定了,不像这老虎,不能见它的同伴。我住在这里,全为陪着我那徒弟。”韩广达道:“哦,师父是中年出家的。”老尼道:“出家人不撒谎,老实告诉你吧。我从前也是富贵场中的人,而且轰轰烈烈干了些大事。我的丈夫跟着天国的大王,做了一场大梦,这种人就是你们叫的长毛子。后来,大王到了大事不可为,以为这四川四围是山,进可以战,退可以守,就带了他的部下,由南京一路杀进四川。这一条长路,到处是敌人,杀进来已是人马困乏。他又没想到部下都是两湖三江的人,到了这地方,人地不相宜。最后还是道路不熟,让土司捉住。我的丈夫也就阵亡了。因为我还有点儿力量,千辛万苦,逃到川中,在一个庵里出了家。阿弥陀佛,起初出家,我也勉强的,实在是逃命,心里却十分难受。于今我才知道,哪个人若没有几分缘,一定要劝他出家,也是一种罪过。”韩广达道:“原来如此,老师父那样自繁华场中过来的人,都看破了红尘,何况我们这样手糊口吃的人?老师父,我也要跟你出家了。”老尼笑道:“什么,你也要出家吗?小兄弟,这个事情比什么都难,不是口说办就办得来的。不但是你,就是我那徒弟,我也不能让她剪发哩!我现在想起来了,我索性人情做到底,明日就找一个人送你出山,顺便我还要办一件事。”